(營口之窗“我要分享”)早年五臺子孫家小鋪
文/李同雁
無情的歲月,帶走了我的青春年華,但童年時留下的美好記憶,卻深深地鐫刻在了我的心里。
那是五十年代末,剛剛記事的我就知道,離我們家不足百米處有一個孫家小鋪。那時我們街方圓三、四里的地方,幾百戶人家,就有兩個私人的小鋪和一個國營商店,而孫家小鋪因經營有方,又就近就便,所以周圍很多人都愿意光顧這里,因此,這里的人氣很旺,生意自然紅火。
至今,那小鋪的情景還在我腦海里縈繞。小鋪坐落在我們街唯一的一條南北土路的西側,兩間低矮的土房做為鋪房,門口在一根柱子上高懸著具有店鋪標志的幌子。店鋪的掌柜是一個六十歲左右的光棍,他高挑的個子,白皙的膚色,再加上他總是掛在臉上的笑容,除了讓人感到他要比實際年齡小許多外,更讓人感到他十分善良和具有一種親和力,只是他時常穿著長袍馬褂,頭上經常帶著一個類似地主一樣的帽子,尤其再帶著一個老花鏡,起初,我時常把他和黃世仁聯系到了一起。
那時,爺爺經常囑咐我,一定到老孫家小鋪買東西,我那時不知道究竟為什么,只知道爺爺的話是一定要聽的。所以,有時替家里打些醬油之類,進屋時,盡管孫掌柜十分的客氣,可自己還是因為他那身行頭給我的錯覺,我還是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的。時間長了,我也在想,為什么孫掌柜的小鋪每天都是門里門外的擠滿了人,而且總是笑聲朗朗的,我開始對自己原來的判斷產生了懷疑。此后,帶著一種好奇心,我也經常光顧那個小鋪,開始只是怯生生的,一腳門里一腳門外的靠著門邊好奇的張望。逐漸的,我知道了這些每天前來閑聊的人,大多與孫掌柜的年齡相仿,他們也是閑來無事到此尋開心的,那其中也有會說書的,每天給大家獻上一兩段,不時引來大家的一陣陣喝彩聲。而每天,孫掌柜會泡上好茶免費供大家飲用,當然,那些瓜子、糖果之類是要自己掏錢的。我那時對這種其樂融融的場面很富有好感,我喜歡那滿屋飄浮著的熱氣,更喜歡那撲鼻的茶香味道,甚至對那帶有苦澀而且刺鼻的旱煙味都沒有煩感,反而覺得,只有這樣的味道才更有親近感和真實感。
我也時常看到,當每天曲終人散的時候,這些人大多都忘不了手里帶些油、鹽、醬、醋之類。后來長大些的時候,我才有了這樣的體會——孫掌柜是在生意中享受著生活和快樂呀!
我最愿意給爺爺打酒,那真的是一種趣事。每當我把酒瓶子遞給孫掌柜時,他都習慣地夸著我:“真是個很孝順的孩子呀,來,獎勵你一塊糖。”說著,他會把一塊糖親手塞在我的嘴里,然后還輕輕地拍著我的腦門。那一刻我嘴里甜,更感到心里也甜,我甚至覺得他就是我的親人啊!我心里頓時熱熱乎乎的。當他打開那個酒簍子的時候,一股濃烈的香味撲鼻而來,那時我雖然不懂得酒,但我爺爺很會品酒,每當我把酒交給爺爺時,他都習慣地打開酒瓶喝上一小口,只見爺爺咧著嘴,不停地吧嗒著,品著滋味,然后他會捋著胡子哈哈大笑說:“這孫掌柜,做人就是地道,這六十度的老白干一度都不會差的。”
當時我并沒明白爺爺的話是什么意思,后來大了才知道,不少的商家經常往酒里兌水,賺那些昧著良心的黑錢。那時,我還經常看到,不少的人都是從遠道慕名前來孫家小鋪買酒的,那些酒鬼們最怕酒的質量有問題,一旦覺得質量沒問題又擔心量不足,所以,孫掌柜很了解他們的心思,每次給他們打酒時,總是把酒提子灌滿再慢慢地提起,此時,那些酒鬼們的眼珠像凝固了一樣緊緊盯著那酒提子,唯恐那酒滴出外面一滴。可是,讓他們意外的是,孫掌柜把酒倒進瓶子以后,又慷慨地再用酒提子提一些做為贈送,這讓那些嗜酒如命的酒鬼們大為感動,那布滿紅絲的臉上終于掛上了笑容。
有幾件事我至今仍然記憶猶新。在孫家小鋪的醒目處,雖然也掛著“小本生意概不賒賬。”孫掌柜是個一貫遵守規矩的人,而對這個規矩他卻很難遵守。他常說:“鄉里鄉親的,誰沒有個犯難的時候,到時候還是要拉一把的。”在離小鋪不遠的地方,有一個單身老漢,因為雙腿殘疾,只能靠政府救濟的十幾塊錢維持生活,可偏偏有喝酒的嗜好,開始還拿著現錢來孫掌柜這里買酒,常了,酒癮越來越大,可手里除了吃飯錢根本沒錢買酒。一天,他拿個酒瓶子站在柜臺前半晌沒說話,當孫掌柜問他干什么來了,他很難為情地說:“手里沒錢了,想賒一斤酒。”孫掌柜拿過酒瓶子笑呵呵地說:“賒酒早說話,以后有什么困難盡管開口。”
從那天開始,那老漢經常是今天給錢明天沒錢的來買酒,每次孫掌柜都是笑臉相迎。兩年后,那老漢永遠地走了,那天孫掌柜得知這一消息后心情很沉重,他對著墻上那塊記事板看了看,上面幾乎寫滿了那老漢欠賬的記錄,他邊擦著那黑板邊囔囔著:“總算沒留下什么遺憾,到了死也沒斷了這喝酒的嗜好。”此時,孫掌柜似乎有了一種安慰感。
我們街有一個寡婦,年輕時守寡,一直領著孩子生活,日子過得很艱難。一次她孩子得了肺結核病,生命隨時面臨著死亡的威脅,因為沒錢給孩子看病,她急得只能抱著孩子大哭。孫掌柜得知這個情況后,立刻把一百二十元錢主動借給了她,那時的一百二十元錢,對平民百姓來說,可是天文數字啊!當寡婦用顫抖的手接過錢后,她哭得更厲害了,那是激動和感激的淚水呀!當孩子得救后,這個寡婦視孫掌柜為孩子的救命恩人,逢人便夸,但一想到欠人家那么多錢拿什么還呢?心中很是愧疚。后來一想,自己寡婦一人,孫掌柜也是光棍一個,倒不如嫁給他,以身相許,也算是一個補償吧。那天,她等到人們都散去的時候,戰戰兢兢地敲開了孫掌柜的門,孫掌柜從她的表情中覺得她很反常,所以堵在門口沒有讓她進屋的意思。她終于漲紅了臉說:“我欠你這么大的人情不知能不能還上,干脆讓我伺候你一輩子吧。”說罷,她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孫掌柜聽到這話,頓時有些驚慌失措的樣子,他極力調整自己的心緒后說:“這可使不得,論年齡我可以算你的父輩了,再說,這趁人之危的事我是永遠做不出來的。”說罷,孫掌柜關上了鋪門。
那寡婦在門外難過地哭了起來,這其中也許是被拒絕的原因,我想,更多的應該是感動啊!
還有一件事讓我很難忘。我家一個鄰居一天到孫家小鋪買五斤大醬,準備過幾天到農村走親戚帶著,可剛巧那天小鋪缺貨,于是我的鄰居一再囑咐貨到后給他留著。結果第二天,我家鄰居在其它地方買到了,可孫掌柜并不知道這情況,當小鋪大醬到貨時竟成了快貨,盡管如此,孫掌柜一直給我家鄰居留著這五斤大醬。過些日子,我家鄰居走親戚回來,得知這一情況后覺得很不過意,立即到小鋪要買回那五斤大醬。不料,那大醬因為天熱,已經出現發霉長毛的情況,我家鄰居覺得事情是他引起的,執意要把這長毛的大醬買走,可孫掌柜無論如何也不同意。那天后,大家接連多少天看到孫掌柜的飯桌上都有炸大醬。據說孫掌柜把發霉的大醬挑了出去,剩余的自己留著吃了。
后來我得知,孫掌柜祖上是有錢人家,到了父親那輩生意有些不景氣,那小鋪是父親留給他的,除此,他還有一大片蘆葦塘。那時,我們這里家家取暖做飯都以柴草為主,所以,一到秋季家家都有拾柴的習慣。而那時的蘆葦就成了大家重點獵取的對象。記得那時,各家葦塘的主人,每到秋季都會拿著棍棒鐮刀之類,虎視眈眈地在葦塘邊晝夜把守,盡管如此,還經常會出現大片蘆葦丟失的現象。可偏偏孫掌柜的葦塘,直到冬季里收割的時候,都會毫發無損,這其實是孫掌柜的善良感動了大家。我記得,每到收割蘆葦的時候,孫掌柜和大家有說有笑的,他除了把那些能賣給造紙廠的好蘆葦留下之外,其它那些高矮不等的,還有夾在葦塘里的蒿草,大家可以隨便割。記得那時候,我家冬天的燒柴大部分在這里都可以解決了。當時孫掌柜和大家在一起那其樂融融的場面,與其它葦塘主人兇神惡煞般的形象,形成了鮮明的對照。
當那股紅色風暴席卷全國時,我們那個街道包括和資字沾上邊的所有人幾乎無一幸免,或被批斗,或跟著陪斗,按著那些標準,孫掌柜無疑被列在黑名單之中。記得曾有一個街道的領導提出揪斗孫掌柜的事,當時就遭到在場所有人的反對,他們氣憤地說:“如果像孫掌柜這樣的好人也要批斗,那么全世界都沒有一個好人了。”孫掌柜在大家的保護下一直沒受到任何傷害。
八十年代初,孫掌柜走完了八十四年的人生,無疾而終,那天他是帶著微笑離開大家的。鄰居們用淚水表達著對孫掌柜的敬意和懷念之情。孫掌柜的一生未娶,又無親屬,他把他的小鋪和那一片葦塘都留給了政府。
如今,那小鋪,那片蘆葦塘,再也不見了蹤影,早已被那一排排高樓大廈所取代。但,孫掌柜的那種善良的本性和人格的魅力,卻永遠活在我們的心中……
原創發布:營口之窗官網
(圖片來自網絡,與本文無關。版權歸原作者)
版權聲明:營口之窗所有稿件,未經書面許可禁止轉載及截取使用。
上一篇:營口西南曾經的老邢家墳地
下一篇:最后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