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口之窗“營口故事”)“傻子”上學
我的老家位于營口市南部的一個群山縈繞的村莊。這里的土地貧瘠,曾是窮鄉僻壤。祖祖輩輩都是靠種地為生,卻只能收獲著微薄的希望。當初的我也以為此生注定是子承父業,永遠把這片生我養我的土地耕作守望,沒想到有那么一天竟會柳暗花明,重新改寫我命運的走向。
一九七八年十一月份的一天,當郵遞員把一張被省屬中專入取綽號叫“傻子”的入學通知書送到村子里的時候,頃刻間,一個二百多人的村子沸騰了!人們奔走相告,有的人為之慶幸:老王家的傻小子考上了中專,這回出息了;有的人則嗤之以鼻,并且大言不慚地聲稱:“傻子”要是能考上中專,我把姓氏倒過來寫。也難怪,這個村子已經有十幾年沒人考上過中專或大學了,村子里的一些透精百靈的人都名落孫山,像他一個“傻子”卻能如愿以償,考上理想的中專,這本身就是個奇跡!他們的猜疑也尚屬情理之中,本例事件中人們所說的核心人物“傻子”指的就是我。
作為“傻子”的我是幸運的,因為通過努力,我終于考上了不錯的學校,可以擺脫這面朝黃土背朝天,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戶口也可以堂而皇之地直接進城了。這不僅是我個人的榮耀,更是全村人的驕傲。從某種意義來講,這也是不幸之中的萬興,因為我能考上中專,是我比常人多付出了幾倍或十幾倍的努力,不防讓你看看我這個“傻子”所經歷過的一些歲月。
“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 一九七八年國家科學的春天到來了!整個大地如春風化雨,到處都充滿著無限的生機。那一年我和成千上萬的考生一樣,又一次經歷了這場壯嚴、緊張、神圣的高考。從當時的考生人數和錄取名額上看,高校的錄取率只占考生的百分之幾,是超常的僧多粥少,供不應求,能考上大學的希望非常渺茫。何況像我這樣看上去就是個呆頭呆腦,表情木訥的“傻子”卻能榜上有名,考上那么好的學校,在許多人看來,簡直就是癡人說夢,天方夜譚,甚至有人懷疑這事是不是搞錯了,說破大天他們也不信,除非是太陽從西邊出來……反正對我考上中專的事一時間是眾說紛紜,褒貶不一。但是當他們親眼見證通知書上確實是我的名字時,才如夢方醒,瞠目結舌,并千方百計地向我討教成功的秘籍和捷徑。
我當時告訴他們,我沒有任何秘籍和捷徑可言。我只所以能考上中專是因為我從小就耳儒目染: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堅信:書猶藥可以治愚,知識可以改變命運。因此,在我的腦海里除了看書學習外,沒有其它任何的想法。在學習方面,根據自身的條件,采用以勤補拙,笨鳥先飛的辦法,別人用一分的努力,我就用三分和五分,甚至是更多,因為我深知,我不讀書沒人會給我知識,我不奮斗必定沒有未來。
因為我出生在五十年代,是建國初期,各行各業都百廢待興,國家大量地返還蘇聯債務,又趕上三年自然災害,使農村人的生活是進退維谷,舉步維艱。記得在六幾年國民經濟最困難的時候,農村人口平均每人每天才二兩半糧食,根本不夠吃,為了生存人們每天只得靠去挖野菜,摘樹葉和剝榆樹皮等一些措施,用來艱難渡日,不管天上飛的還是地上跑的,我們是得什么吃什么,只要是能填飽肚子就行。那檔口我母親常年有病,身體不好,我是生不逢時,先天性的營養不良,又瘦小枯干,腦子也笨,無論是說話辦事與同齡人比,總是慢半拍兒,所以有很多人就經常取笑地叫我“傻子”,開始時我還憤憤不平,極力與他們爭辯。但都是因為自己的腦瓜反應太慢,面對他們的巧舌如簧,我也遞不上當票,反受窩囊氣。后來我也想開了,嘴長在他們的腦袋上,索性就讓他們這樣的叫吧,反正是既不耽誤吃也不耽誤喝的。而在此時,城里人的糧油都是由國家管控,吃穿住行基本上都有保障,并且還聽說城里人家家戶戶都住樓房,具體是個什么樣子就不得而知了,想象中就和年畫上畫的差不多。農村的條件和城里比起來,幾乎是天壤之別。那時農村人連做夢都想進城,而當時的我也做著和他們同樣的夢。可那時進城談何容易,除了當兵轉業進城外,就得通過高考這條唯一的途徑,但是那時考大學如同走鋼絲,很多人雖然都是懷著青春的夢想和一腔熱血奔著這個目標去的,但最終的結果只能是乘興而來,敗興而歸,去充當這個分數的分母,當時有個順口溜叫,“千人同擠獨木橋,劈里啪啦往下掉。不見上面幾人走,全在水下玩狗刨兒。”盡管如此,一直報有幻想的我也想試試,這好比賴蛤蟆上秤盤,看看自己是幾斤幾兩。
記得小時候的我,覺頭特別大,每天早上都得家人連喊帶叫的一陣吆喝,才能勉強從睡夢中爬起來,睡眼朦朧地去地里干活。寒暑假期間還得到生產隊去打短工,爭工分,秋天好給自己領一部分口糧。春夏兩季還好,種地和鏟地相對能輕松點兒,一到秋天可就慘了,那時干活兒的人們沒有手套。每逢結霜的早晨特別遭罪,無論割苞米或割豆子,抓一把冰涼,時間一長,手指尖凍得像貓咬一樣難受,時間再長一點兒,就沒有知覺也不會動彈了,尤其是在割豆子的時候豆角尖兒很硬,特別扎手,弄不好就把手給扎破了,我的手上有個小刮小碰的也是司空見慣,屢見不鮮的事情。一天到晚累得半死,渾身上下臟得像個豬似的,并且還因我干活慢,總是落后,耽誤生產進度經常挨隊長數啰。所以我當時特叛逆,時時刻刻都想離開農村這個處處不待見我的地方。
還有更讓我想逃離農村的一件事情是:大隊會計的小舅子從城里回來去他家串門兒時,梳著大背頭,一身的西裝革履,顯得特別有派頭兒,聽說是哈工大畢業的,是一個什么工程師,在城里的某工廠的技術部門搞設計的,我看到以后就在心里就暗下決心,今后一定要好好學習,將來有一天也能像他那樣的飛黃騰達;而另一件事情是:當我看見鄰居家的小六子他比我大八歲,在沒進城之前和我一樣,也是個土包子,他一米六的個頭兒,長得其貌不揚,一只胳膊還有殘疾,看上去像個包棱蛋兒似的,也干不了重活兒,每天晚上都來我們家坐著聊上一會兒,都二十好幾了還光棍兒一個。他是軍烈屬家庭,一次盤錦油田招工時,他就以特殊照顧的對象被招去了。他剛一進城,就立刻變成了農村人眼里的熱捧,上門提親的人門庭若市,一波兒接著一波兒,他千挑萬選,最后選中了一個體貌端莊,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和他見面沒幾次,就跟他進城了。我看著這一切心里羨慕的直咽口水,想進城里的愿望更強烈了。我想,如果不考大學就得不到像這兩個人那樣的待遇,得在農村擼一輩子鋤杠,干一輩子農活兒,吃苦受累不說,還掙不著錢。所以眼下只有拼命地學習才是硬道理,于是就來了傻勁兒和韌勁兒,上課時認真聽講,自習課時反復做書上的習題,一遍不會就兩遍,三遍,最后把書上每種習題的做法都能舉一反三,倒背如流。所以每次班級考試的成績,我都是遙遙領先,甩出他們好幾條街,班上的幾個男生還納悶兒,怎么他一個傻了吧唧的每次考試都那么好,不是他會押題或者是早已知道答案了吧?一些女生也開始對我有好感,還經常往我的書桌里或書包里放好吃的東西,其目的就是在考試的過程中對他們多少能照顧一下,其中有兩個男生為了爭著和我一個座位還動手打了起來。這讓我開始有了尊嚴,看到了希望,使我的學習勁頭兒更大了,我還經常耍些小聰明,從別的書上找一些習題給周圍的同學做,不會的地方給他們解答,當時那種感覺特爽。后來被老師發現后就選我當班干部,讓我名正言順地在自習課時往黑板上操習題給同學做,有不會的讓我給他們講解,這樣既鍛煉了我的能力,也激發了我的學習積極性和靈感。那時我也很爭氣,每次給同學解題時,他們都津津樂道,洗耳恭聽,一致公認我講得清晰明白,甚至有人說我講的東西,在某種程度上比老師講得還透徹明了,這讓我一時間更加自信,也更愛學習了。后來看到有大批的知識青年上山下鄉,落戶到了我們村里,一年一度的高考也停止了,也是從那時起,學校也不正兒八經的上課了,老師們不是組織學生們去校園地里勞動,就是給我們放假回生產隊干農活兒,忽然間我的內心感到有一種說不出的茫然和暢惘。萬萬沒想到的后面還有更糟的事情,那是在秋后的一天晚上睡覺時我突然得了吊線風,弄得口眼歪斜不說,還伴隨著偏頭疼的癥狀,一看書頭就痛,這樣不但因我的面目丑陋而使我羞于見人,就連書都不敢看了,一想到這些我就感到非常苦惱和自卑,隨后我便辭去了班干部職務,回避一切拋頭露面的活動,性格也越來越孤癖,一時間像變了個人似的,好在由小學升初中那場考試中我以全鄉第五名成績居于本校的榜首,這樣也多少也給我自己和班主任老師以及學校爭回點兒面子。但因一直是頭疼的厲害,剛一上初一沒堅持幾天,就休學回家到外地治病去了。由于錯過了最佳治療期,所以治了很長時間也沒見效果,這樣就一直待在家里。一年以后我得知一些下鄉還鄉的知識青年表現好的可以上工農兵大學,這樣又一次讓我看到了一點希望,我想無論如何都得學習,任何機會都是給有準備的人準備的,一旦有上工農兵大學的機會,啥都不會也不行,于是我就忍受著疼痛,跟著原來所在的班級一直上到了九年畢業。沒成想中學畢業的年底,國家就恢復了高考,但是因為我休學的原因,導致我中學課本中有很多知識都沒學到,特別是數學課的代數部分和物理課的力學及熱力學部分的知識幾乎都是空白,所以第一年雖然是參加了考試,也是瞎子點燈白費蠟,竹籃打水一場空。第二年我又繼續復習,并做好了背水一戰的思想準備,白天去學校聽老師集中輔導,晚上回家與發小李德華兩人一起進行全方位的系統復習,哪不會就學哪,餓了就吃塊地瓜,困了就出去走走,或用涼水洗把臉,每天都是在十點鐘以后才睡覺,并且在早晨五點鐘就起來按照高考復習大綱背政治題,真是天天過著雞鳴我已起,狗睡我未眠的生活。真是天道酬勤,功夫不負有心人,經過半年的刻苦努力,終于在這次中專考試中如愿以償,以全鄉最好的成績考上了省屬中專,我的發小李德華也是天隨人愿,和我殊途同歸。
當我拿到入取通知書的那一刻起我笑了,并且笑中帶淚,此時的淚水流到了嘴里,也流到了心里,因為我想到幾年的心血沒有白費,我心里的苦沒有白受,雖然沒能考上大學,但也是盡力了,自然也不存在什么遺憾,一心想進城的愿望也總算實現了。同時我也在想,考上中專只是我人生的開始,以后的路會更長,負出的辛苦會更多,沒有什么比活著更艱辛,也沒有什么比活著更幸福。我會更加努力學習,繼續打拼,從現實與刻薄的生活中去撿拾著我自己所需要的東西,世界以痛吻我,我仍報之以歌。
供稿作者:王殿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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