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口之窗“營口故事”)撿大糞的日子
七一年的冬天,剛剛插隊一個月就已經離春節越來越近了,還是一個孩子的心理,所以我們就動起了回家的念頭。其實,這也并不奇怪,那時我們才十八歲,是第一次離家,這也是人之常情,但那時,要扎根農村干一輩子革命的口號聲剛剛還喊的震天響,這一下子說想家總覺得說不出口,所以總得想個充足的理由才是。這時,我們其中一位姓謝,人送外號謝老轉,他比我們大一歲也確實腦筋轉得快,他告訴我們如此這般……
那天一早,我們四個知青在生產隊部找到了政治隊長,老轉首先說:“隊長,我看咱們生產隊的葡萄園如果要有大糞做追肥產量一定能翻番。”他的話是想引起隊長的興趣。
“是啊,可那大糞上哪去弄去呀,那可是莊稼的寶啊!”隊長果然興奮起來了。
“我們家那邊可是大糞泛濫成災呀!”我趁熱打鐵的說。
“可……誰能去呢?其實臟不是主要的,關鍵是人生地不熟的,生產隊以前提過就是沒人敢去。”隊長有些無奈的樣子。
“隊長別犯難,還有我們呢!”小姜理直氣壯的的說。
隊長頓時愣在了那里半晌,他感到眼前這些半大小伙子說話能準嗎?這么臟的活能干嗎?他仿佛有一百個問號。:“什么?就……你們?”隊長遲疑的說出了心中的疑問。
這時小徐按著我們預先定好的話說:“我們可以保證十天完成兩馬車的數量,到時候你就派車拉好了,完不成任務我們認罰。”
隊長真的信任了我們,并且當時表示每天按生產隊最高工分給我們記工,每天一人再補助兩毛錢。
我們高興的接受了任務,其實當時根本沒考慮家里這邊的實際情況,只是想無論如何先回家再說。
第二天,我們冒著漫天飄飛的大雪,一行四人從熊岳坐上了回家鄉營口的火車,我們隨身只帶著一對手推車的輪胎,因為小徐家有手推車架。在火車上,也許是因為回家心情太高興的原因,我們竟表現的目空一切般的無所顧忌,嘴里哼著知青們常掛在嘴邊的那幾首歌曲“美麗可愛的故鄉,多么令人向往,遼河水呀輕輕流暢,一直流入海洋……”這是最讓我們陶醉的歌。“咕咚……咕咚……”伴著火車行進的節奏,我們的聲音有些顫抖,這恰恰為我們心里更增添了些許的凄婉之感,我們的心隨之飛向了營口,飛到了母親的懷抱。
而這一切,在車上一些人的眼里,我們也成了另類,他們用一種疑惑的眼光偷看著我們幾位留著長頭發,穿著喇叭褲的年輕人,并不時的相互咬著耳朵,那神情帶著詭異。果然,不一會兒便引來乘警的詢問:“你們這手推車輪胎是從哪弄的?”有些審問的口吻。
“不是弄的,是從生產隊帶來的。”我糾正并回答他的話。
“帶它干什么?”乘警一臉的狐疑。
“我們回家給生產隊撿糞,因車架不好帶所以就帶兩個輪胎。”老轉解釋著。
周圍投來好奇的眼神和笑聲,好像他們根本不相信我們能干那么低賤的活,其實也難怪,那時最讓人瞧不起的人是掏大糞的,其實我們只是無奈才想出這么個辦法呀!一場沒有結果的詢問就這樣結束了。也許是這件事擾亂了我們的心緒,接著在大石橋倒車時,慌亂中我們把別人的一個手提包帶下了車。而且到了營口站時我們才發現的,當時打開包一看,包里除了黃元帥蘋果外,里面有一個錢包,裝有二十幾塊錢,并有一個年輕女人的工作證。當時我們真的沒有一個人存在著貪念,那時的二十多塊錢可是不小的數目啊!我們當時只是覺得由于自己的魯莽給別人帶來麻煩,并為此感到慚愧。最后大家一致意見,立刻送到派出所。那天我記得很清楚,當我們說明情況把包裹交到警察手里時,得到的只是一句冷冷的話語:“今后你們注意點!”對這個結果大家并沒感到意外。而且覺得人家挺寬容的。
回家后,高興之余,我們開始考慮如何完成任務,于是分頭摸情況。當我們摸清情況再碰頭的時候,一下全傻了眼,情況遠不如我們想象的那么簡單,原來,整個市里的所有公共廁所,都由周邊農村生產隊分片包干了,怎么辦?大家都在沉默。這時,還是老轉兒來的快,他故弄玄虛的賣個關子,兩個手指動了動,示意向小徐要根煙,煙點著后他深深的吸了一口然后開口了:“這事沒什么難辦的,只是咱工作時間調整一下,他們積肥隊的白天干,那咱就晚上干,另外還有個好機會,春節就快到了,到時候他們回家過年我們想怎么干就怎么干。”不愧是老轉,這鬼點子就是多,此時大家對老轉更是刮目相看了。
十天的期限很快逼近了,所以我們這個“夜襲隊”也就馬不停蹄地開始了工作。那時等到天真正黑下來要到晚上七點以后,而且交通很不方便,基本上是高低不平的土路,路燈基本上看不到亮的,燈泡大多被那些淘小子用彈弓打碎了。夜色里,我們的行動顯得有些鬼鬼祟祟的,這里除了怕被人捉著外,更主要的是怕被熟人看到丟人。
說起撿糞的事看是簡單做起來就不是那么容易。第一天,我們四個人看著手電光下的糞便都有胃里的東西直往上涌的感覺,愣了一會兒也只能硬著頭皮干了起來,那天大家總算捏著鼻子把一車糞推了回去。開始幾天我們還十分在意,幾天后就顧不得那么多了,當干出了汗的時候,有時手套也不帶了,口罩也摘掉了,好像什么都忘了,兩只腳就踏在蓄糞坑里也全然不顧,有時用鋼釬鏟的糞塊兒用鍬端不動,干脆用手抱上車。我就是在那個時候真正嘗到了大糞的味道,我因此也有了發言權,多次糾正別人關于大糞是臭的說法。因為我有多次將糞便濺進嘴里的經驗,而且每次都感覺是咸的。很快,我們的收獲像小山一樣,我們每天開始盼望馬車盡快來拉糞。也是想借此炫耀一番我們的能力。
在盼望中,兩輛馬車終于來了,我們把他們安排在了小徐的家里。那天他們早晨四點多從家出發,到這已是下午三點多了,據他們說活了二十多年還是第一次出這么遠的門,所以走了不少冤枉路。看得出一路風塵,兩個車老板有些疲憊,更多的是肚子早已餓了。
聽說他們順便帶些白菜來想換幾個零花錢,趁天亮,我們趕快發動左鄰右舍來買,正趕上春節前各家白菜已經吃的剩不多了,很快,幾百斤白菜不到一個小時就賣光了。那一刻的情景讓我永遠鐫刻在了心里,他倆拿著剛剛到手的錢一毛一毛的數著,每人都有二十多元錢在手里,當他們確信真的就是這么多錢的時候,眼前頓時一亮,仿佛他們手里握著希望,握著責任和幸福,這樣的形容當時是絕不過分的,因為我清楚他們那時每天的工錢不會超過三毛錢,而這些錢足以讓他們過個好年啊!這時,那位姓吳的先說話了:“你們這里有什么好吃的東西,我們哥倆來一回總得給孩子帶回點兒什么呀。”
老轉說話了:“你就買點蛋糕好了。”
“那得多錢一斤?”姓吳的問。
“一元錢左右。”老轉告訴他。
“唉呀媽呀,這么貴呀,那就不買了。”姓吳的覺得吃驚。
“來一回就豁上了,我們每人就買一斤吧。”一同來的那位還算開通。
我們就近到了一個商店后,姓吳的一看這里營口大醬挺好的,又有些后悔要不買蛋糕了,省下錢留著買大醬。這時我沒同哥幾個商量就表示,蛋糕你照樣買吧,大醬我們買了送給你們,我這樣一說那二位可高興了,其實那時我們這里買大醬也是憑票供應的,我們幾家湊夠了十斤大醬票,買完后給他們每人分了五斤,他們已經很滿足了。他們二人各提著五斤大醬和一斤蛋糕滿臉帶著笑容,那時給我的感覺他們是何等的滿足啊!
我們回到了小徐家,這時家里飯菜已經做好了。在那紅色風暴席卷的年代,國家的國名經濟已到了崩潰的邊緣,那時農村窮,城市也依然窮,平時吃頓大米干飯或者白面饅頭是天大的難事,就是粗糧能填飽肚子也是一件不易的事。記得那天桌上放了一盆熱氣騰騰的玉米餅子,兩個菜分別是酸菜粉條湯、蘿卜燉豆,小徐說吃飯吧的聲音剛落下,哥倆已經有些迫不及待的吃上了,看來真的餓了,那玉米餅幾口就一個,那酸菜湯幾乎是倒進肚里的,那時就聽到他們不停地喊好吃,再就是喝酸菜湯不時發出的“呼啦,呼啦”的聲音,看到這一幕,當時我的心里一陣陣襲來酸酸的感覺,難道我們的命注定就應該這樣的苦嗎?過了一會兒,我突然發現兩位的嘴不動了,只見他們戀戀不舍的望著已經空了的盆,然后很不情愿的放下了手里的筷子,我料定他們一定沒吃飽。
果然,剛剛撤下飯桌,那姓吳的對同伴說:“我還從來沒吃過蛋糕是什么味道呢,干脆咱倆嘗嘗吧。”那哥們果然積極響應,兩人打開包裝吃了起來,就聽他們邊吃邊說:“真好吃,這太好吃了……”此刻他們好像忘記了一切,眼看蛋糕就要被消滅了,我立刻提醒了他們一句:“二位,不給孩子留兩塊了?”我這一說,兩人才停了下來,然后他們數著各自剩下的蛋糕,“一、二、三、四五……”最后倆人的意見統一到每人留四塊。看那架勢,當時我就在想,這可能就是他們的最后底線吧,我甚至懷疑他們到家之前是否能守住這個底線呢?
記得那時,總有一些壞小子對農村來市里積肥的人進行歧視或辱罵。我們甚至因此而受到誤解。那是春節前夕,因為農村積肥的都回家過年了,我們便開始了白天的行動。那天,我們剛好到一個電影院外面的一個公廁撿糞,剛巧電影正散場,一群比我們小不了多少的中學生圍了過來開始挑逗我們說:“哪來的大糞球子到這來找屎吃?”當時我們強壓怒火誰也沒理他們。他們覺得我們軟弱可欺,反而變本加厲,不時的用小石子投向我們,從他們的語言中我當時明白了,他們一定把我們當成農村人了。其實也難怪,那時我們都穿著露著棉絮的破棉衣,頭戴狗皮帽子,腳下穿著大頭鞋。當時我在想,看來忍已經不是辦法了,只能遭到他們更大的侮辱,想到這我突然大喝一聲:“想打架嗎?哥們奉陪!”說罷,我隨手扯下棉襖,手里拿起鋼釬,隨后,哥幾個也都抄起了家伙。這時我聽有個學生大喊一聲:“不對,他們是知青,快跑!”只見那一群孩子一溜煙的跑了。這時我才注意到我里面那件厚秋衣上原來印著“營口知青”四個紅色的大字。我恍然大悟并調侃著說:“想當初張翼德當陽橋一聲吼喝退曹兵百萬令河水倒流,如今我,胸前四個大字,嚇跑百名混混!”大家的笑聲讓我們頓時忘記一切的不愉快。
有人經常會說,我們是被毀掉了的一代人,我對此并不贊同,相反我覺得我們還有很多可愛之處。記得那是一個寒冷的夜晚,那天晚上我們原定要連撿兩車糞,不然怕來運糞車時裝不滿,可是,我們剛走出去不遠,就隱隱約約看到電線桿子底下躺著個人,小姜脫口而出:“不會是死人吧?”他這一說,我頓時感到瞬間頭發絲都立了起來,但我又十分好奇的說:“過去看看吧。”大家放下車直奔電線桿子走去,離那人還有十來米,我已經聽到那里傳來了如雷的呼嚕聲。我再往前走幾步,聞到了一股酒味,毫無疑問,這是一個醉漢。還是老轉經驗多,他開口了:“既然趕上了咱得管那,不然這個人一定會凍死的。”經他一說大家重視起來了。這時,盡管我們拼命地叫著,那醉鬼一直說不清什么。我們只好把他抬到路邊繼續問他,終于聽到他好像說家在東升附近,當時大家有些為難,那么遠送完他那今天的任務不泡湯了嗎?大家有些猶豫。這時老轉又說話了:“既然把事攬下了就要辦到底,聽我的,到路邊弄些甘草鋪在車里,然后把人搬到車上。”他此時真像個指揮員一樣指揮的有條不紊。大家按著他的安排一一做的很妥當后,我們推著醉漢出發了,足足冒著刺骨的北風,在黑夜里走了一個多小時,終于到了醉漢指定的位子,這時,醉漢好像清醒了,他看著周圍疑惑的問我們:“你們這是給我送哪里了,我家在西市區呀!”他的話讓大家哭笑不得,那正是我們出發的地方,這不又得原路返回嗎?大家真的很氣憤。還是老轉發話了:“救人救到底吧。”我們終于幫醉鬼找到了家,時間整整用了兩個小時。為了趕任務,那天晚上我們硬咬著牙還是撿了兩車糞才拖著疲憊的身子回的家,到家時時針已指向了后半夜兩點。
時光荏苒,日夜如梭,轉瞬四十年過去了,隨著時間的久遠我倒覺得這些故事記憶的更清晰,感到更親切。是那時的誠實、淳樸、善良、也許還有那痛苦的磨練才造就了這些讓人難以忘懷的故事……
(網絡圖片,版權歸原作者)
供稿作者:李同雁,營口之窗特約撰稿人
原創發布:營口之窗官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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