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口之窗“生活隨筆”)《人生旅途·我的高中》
-——記我的營口高中生涯
作者:昝福祥
人生旅途,坎坷不平;有明月也有風雪。但決定人生幾十年走向的,實際上只有關鍵的幾步。而這幾步中的每一步,有如在人生的岔路口,可能越走越順;也可能走入人生低谷。我的高中,就是我人生旅途的一個重要拐點。
1958年夏,我從營口市第三初中畢業前夕,班主任趙老師,冒著炎炎烈日,騎車十幾里,來到偏僻的城鄉結合部、工農街的一塊葦塘環抱的北地號貧民區。這里的一座紅磚壘墻,泥草蓋頂的老屋就是我家。 趙老師出身于普通的農民家庭,為人忠厚樸實,曾在市一中擔任過我姐姐的班主任,與我父親早就認識,而且很似談得來。他是來勸我父親,讓我和二哥繼續求學的。 母親給客人倒了一杯熱水,趙老師說不用客氣,我是來和你們商量事的。你這二個兒子念書都不錯,年齡又小,去工廠干活太早,還是應該讓他倆上高中。只要家里同意,學校考慮保送。
從當時的家境出發,父親很糾結。那時,父親在合作社當店員,收入微博,況且已經67歲了,身體不很好,還染上了肺結核,不知道哪一天就上不了班了。父親很猶豫的說:上高中,一個月每人八元的伙食費,實在太貴了,家里拿不起。趙老師還是規勸:他倆才十五、六歲,進工廠也太早,克服幾年,孩子前途要緊。 在一旁的母親說,他姥爺在世,唯一的希望,就是讓孩子念書。母親還從抽屜里拿出從姥爺家帶來的一個銅板條。它有六、七寸長,約一寸寬,上面刻有漢代名臣朱買臣背柴禾,刻苦讀書的雕刻。實際上,母親時不時的就拿出來,給我們講朱買臣的故事。母親說:只要孩子爭氣,讓他們念吧,走一步看一步,天無絕人之路。
父親沉默便刻說:哥倆上一個吧。結果,二哥讓我念高中,后來他被保送到省城的一所不收伙食費的軍工系統的院校。
營口市高級中學是省重點,校舍離遼河邊也就一百多米,隔河相望,瞭過河北的蘆葦蕩,可以看見造紙廠高聳入云的煙筒和七層樓的廠房。我家就在造紙廠旁邊。學校與市政府就隔個市府廣場,周圍有一群歐式建筑群。學校的禮堂是原先的基督教堂改做的。其實,就是把宗教圣品、畫、像拆除了。教堂的花窗已被普通玻璃窗代替,墻上石刻的圣經名句已經被涂蓋。但也有“漏網之魚”,一塊石頭上刻有漢字“拿我內心的煩惱像誰去訴說”,引人思索。教堂的閣樓改為學生宿舍。教學樓主樓是紅磚砌墻的二層歐式建筑,紅色地板,閣樓很寬敞,后也用作學生宿舍,據說是海關大樓。學校的主要建筑:圖書館和高三教室,原為俄國領事館舊作。學校辦公區和教研室是一層灰磚灰瓦的的老建筑,顯得很雅致。我能在這讀書,真有心曠神怡之感。心想,這可得好好學習,否則誰都對不起。
同班同學,營口市的生源大約占一半,從營口縣大石橋、蓋州、海城考來的尖子生約占一半。他們大多家庭成分好,團員多,年齡偏大。班長、團支書都是外地生。我擔任班級學習委員,但我不是團員。我有些不服氣,因為1956年,在初中時,曾討論我入團,但因為我不滿14歲,老師說:年齡到了再說,后來又暫時停止發展黨團員。我上了高中還不是團員。這不僅僅沒有面子,因為班里開展的主要活動,都是開支部會研究,沒有我這個學習委員什么事,開擴大會才讓我參加。所以,我把早日入團當成頭等大事。但想入團并不容易。不僅品學要好,還得搞好同學,尤其是團員的關系。有一位團員不同意,你就入不成。
我這個人不愿意低三下四,性格使然。許多同學初來乍到,不知如何交往。我向團支部書記遞交了《入團申請書》,支部書記說,你是學習委員,要幫助學習吃勁的同學提高學習成績。我聽團支書的話,課余專找學習費勁的同學,一起做功課。當然,找的都是男生,因為與不熟悉的女生在一起,會不知如何是好。過一段,我再找支部書記談話,他跟我說,有的團員反映,你的主要缺點是驕傲。我感到茫然。后來我知道,有兩個積極分子排在我前面。一位男同學,哥哥是當兵的干部,政治條件好,咱不能嫉妒人家。另一位是女同學,長的挺好看的,幾個男生,包括班長,都愿意和她接近。但半年下來,班里竟然沒發展一個新團員。我心想,還是再等等吧。
1959年元旦,我被評為校優秀學生。大紅榜高掛在禮堂門口,頒獎儀式上,我領到了一個當時還是稀罕物的布面、帶不銹鋼彈簧板的文件夾。(我非常珍惜。這文件夾跟我走南闖北,雖已斑駁,但保存至今。)幾位從三中來的學姐,見面就夸我。有學姐還買了學校制作的“教學樓照片賀年卡”,送我作紀念。六十多年了,我仍然保存著。其中有一位陳姓學姐,我們不在一個班,是在初中參加營口市中學生軍事夏令營》時認識的。在《夏令營》里,我年齡最小,身材也矮,給我起個外號,叫我“小不點”。陳姐喜歡叫我“小不點”。我對她直呼其名。她對我是真關心。她家離學校隔兩條街,因此,不在學校食宿。學校食堂以喝粥為主,喝飽了,很快就餓了。她經常約我到她家吃飯。每次都給我單獨盛高粱米干飯,一個人在炕桌上吃,她就坐在炕沿上,看著我。我們常在一起聊普希金、萊蒙托夫、高爾基的作品。平時,在學校,我們很少碰面,但碰上了,她就會約我到她家去玩。實際上,就是到她家邊吃飯邊聊客。我真覺得,她就是我的鄰居姐姐。她有一個哥哥,小提琴拉得很好,但曲子多帶傷感。我問陳姐,你哥不工作嗎?她暗含神傷的對我說:他得了肺結核,也很難治好,怕傳染,他一個人住里屋。我頓時也傷感起來,因為我在沈陽的姐姐也得了肺結核,在遼陽峨眉療養院療養,吐血,想起來,我即擔心又害怕。后來,我就不怎么去她家了。她在畢業前,與她們班里姓聶的女生在操場約我聊聊。她說不準備考大學,準備到大連找工作去了。我對陳姐說了很感謝的話。但姓聶的女生,水靈靈的大眼,梳兩條大辮子,長的很漂亮。我心想“她是《少年維特之煩惱》的綠蒂嗎?”后來知道她與同班的楊姓同學處了對象,我替她惋惜。畢業后,與陳姐失去了聯系。
1959年初,大煉鋼鐵、勤工儉學運動迅速火到校園。在物理老師的帶領下,學校操場壘砌了許多內磚外泥的小高爐。學校號召學生去撿廢銅爛鐵。我積極投入,甚至跑回離校20來里的家附近去找廢鐵。年底學校還在西邊隔兩條街的教工食堂院里,成立了印刷廠。我被調到印刷廠去學撿字和排版。印刷機是營口日報社淘汰下來的,鉛字是報社印刷廠用過的。請來一位印刷廠退休的老師傅指導。事跡報到省教育局,把1959年高考復習大綱交給了我校印刷廠。學校非常重視,不僅平日抽出課外時間去印刷廠,周六、周日也經常加班。
放寒假了,我騎著無鈴、無擋泥板、鏈條在輪盤上直打滑的破舊自行車,經常冒著嚴寒往學校印刷廠跑。后來,學校又開發“超聲波”,說:鋼管壓出扁平細縫,沖出來的水或氣可以形成超聲波,可以去除污垢。我響應號召,把家里唯一值錢的動產自行車捐獻了。
1959年臨冬,學校決定,教育也要跟上大躍進的步伐。決定成立理科班、文科班,高二考大學。其學生,由自己報名,學校審查決定。這在學校引起不小的震動。當時,父親生病在家,收入非常微博。鬢角已花白的母親,冒著酷暑和嚴寒,到造紙廠存自行車的庫房門口賣香煙,大哥有時寄點錢來,勉強維持一家生活。為減輕家中負擔,我決定報理科班。一些要好的同學,都勸我不要上理科班,說“別累壞了”。我執意要上,考不考大學再說。起碼,提前畢業。我獲得學校批準,順利進了理科班,并擔任理科班文學課代表。 全班也就30多個學生,不僅年齡都比我大,而且個頭都比我高。班長還是我初中同班時的班長,姓高。他比我至少大兩歲,但我們很熟悉。他父親與我父親曾經是商店的同事。他哥哥任造紙廠廠長。我們經常一起復習功課。其他同學基本都是新認識的。不乏尖子生。因要體現教育躍進的成果,考大學是個重要指標,一年要學二年的課程。實際上,老師教學只有半年多。臨高考的幾個月,就隨意插到高三班一起復習備考了。
當時對學生的要求是又紅又專。就是學業再緊張,在農忙季節下鄉支農必不可少。1959年中秋過后,學校組織我們去離學校幾十公里遠的三岔河附近的公社參加秋收。從早走到晚,一路辛苦。住農民家里,干活起早貪黑。我自然是有多少力氣都會使出來的。主要的活是割谷子,腰酸腿疼是自然的。但吃飯管飽,而且是黃黏米干飯。這比學校食堂以喝粥為主,真是太享受了。但沒有略到,黏米飯吃多了,我的胃犯病了。第二天,我的肚子疼痛難忍。早晨、中午只喝一點米湯。下不了地,也沒有醫生。把情況向老師報告,老師知道我確實病了,讓我回家休息。我甚覺沒有經得起考驗,眼淚在眼眶里打轉。我只能回家。趁太陽還高,我背上行李往家走。從學校來公社和由公社往我家走,不完全是一條路。但我知道回家的大方向。要走到遼河岔道的堤壩上,我就認識路了。因為,每次去離石佛寺不遠的姨家,都要走這河壩。穿過后劉家、白草洼,就看見造紙廠的高樓和大煙筒了。這就是地標。
走在高粱地里的一條彎彎曲曲,坎坷不平的小路上,前后不見人。想起有人說這鄉下有狼,我膽怯起來。路上聽到不遠的村莊傳來女人凄慘的哭聲,仔細聽,是失去了孩子的母親在痛哭,我也悲從中來。 晚風颯颯,吹著高粱地的桿葉沙沙作響,有點害怕。我餓著肚子,渾身冒著虛汗。只看路,不看天,終于聽見流水聲。我知道河岸快到了,順著河岸走,路過旱河橋就離家不遠了。遠處的燈光依稀可見,我坐在河堤上休息。看有路人經過,我警惕起來。我想起父親講過的故事:兩人出門勿望井的故事。我站起身,讓人過去,我才動身。到家后,沒有敢對父母說早回來的原因。俗語說:外面再好不如家。喝了一碗苞米面粥,就在炕上很快睡著了。
農忙以后,我們班就投入備考階段。在寒假以前,要把高二和高三的課程學完。老師只是提綱挈領的講一講,然后,靠自己復習。理科班,不再學高三的歷史、地理了,也沒有時間與同學去討論普希金、屠格涅夫了。但我還是把歷史、地理書找來當小說瀏覽。俄語,我很喜歡學,后得知高考不考外語,但學校要考核,也是馬虎不得。寒假學校食堂不開火,住市內的同學經常到教室復習功課,我因學校離家遠,很少去。偶爾到市內同學家,見人家青堂瓦舍,地板條案,很似羨慕。但我沒有自卑,我想起“人窮志不窮”,但總覺學習不能被同學落下。心里負擔上來了。我倍感家中生活艱難,是否考大學,我又一次來到人生旅途的拐點。但不考大學,我不甘心。征求哥哥姐姐的意見,他們不反對。為此,我要證明我自己。
離高考只有半年時間了,我開始進入高三備考的班級。學習過的當復習,沒學習課程當補習。我幾乎每天前半夜都不睡覺,后半夜肚子餓,加上每天主要是喝粥,三更半夜,每個同學接二連三地起夜。宿舍是教學樓的閣樓,只有一個尿桶,半夜之前就尿滿了。不自覺的同學,起夜把尿灑的在地板上流淌。但這會受到同學的斥責。初春的夜,很冷。起夜總得穿厚衣服,出樓找廁所。廁所隔一個操場,小便回來睡意全無。我的神經衰弱嚴重到徹夜無眠。但挑燈夜讀已成常態。高考提綱要求的,沒有弄明白的內容,不能放過。我反正睡不著,臨高考前一個月,和幾位要好的同學,經常復習到下半夜。老師來攆我們回宿舍,有時不得不用被子把窗戶遮上。說起來沒人信,我覺得一個月都沒睡覺。
臨近高考的日子,我并不是特別緊張。因為我沒有很大的壓力,能不能考上大學,并不重要。但為爭氣,也是礙于面子,還是要努力考好。那時,是先報志愿,后發入取通知書。我報了中國醫科大學,那是胡亂報的。下面的志愿是吉林工業大學。主要考慮:該學校助學金不僅好申請,吉林工大又是機械部系統的頭把交椅,長春又是文化名城,離家也不遠。
高考語文的作文題是《勞動一日》《幸福的一天》,二選一。我兩個作文都作了。交卷之前,覺得《勞動一日》,就是寫下鄉勞動,從早到晚的流水賬,覺得沒勁,就劃掉了。留下《幸福的一天》,寫的是在市府廣場參加《工商業社會主義改造勝利大會》的心情。物理化學覺得考得可以。不過,數學沒有考好,有一道解析幾何大題,邏輯不清。但考完試也如釋重負。回家休息,時而去割青草,背回家曬干了當柴火。68歲的父親身體好一些,又到合作社去上班了。
八月初,我的大學入取通知書寄到了父親的商店。我一打開,是被在長春市的《吉林工大》入取了。我一蹦三尺高。老父親為我高興,父親的同事向我伸出大拇指。對我父親說:你的幾個兒子都這么有出息,你老頭造化不淺啊。父親覺得再累也值了。回到家里,父親問我,幾年畢業,我不敢說五年,怕父親沒盼頭。我就說,三年。還有兩年是實習,而且,大學不收學費,伙食有補助,大哥答應每月給我寄點錢,不用花家多少錢。父親心里負擔也放下不少。
1965年大學畢業,我被分配到北京第一機械部機關。這是校、系領導的考核、班主任老師推薦的結果。實現了我與在北京的大哥、二哥會合的夢想,太開心了。爸爸是關里人,是闖關東到東北的一代人。父親知道我進京了,高興萬分;全家也倍感吉祥如意。如果我按部就班的念三年高中,由于特殊時期原因,我就得和入高中時的同學一樣,1968年才能畢業、分配工作。但我早畢業參加工作三年,真是賺了。我高二考大學真是人生的正確選擇啊。
作者簡介:昝福祥,筆名:涵養齋主、天倫舍人;1942年11月出生于遼寧營口市。1965年大學畢業后,一直在中央國家機關工作。國務院國資委司局級退休干部。1991年畢業于中央黨校。主要專著:《務業春秋》《古典詩詞寫作啟蒙》《涵養齋詩詞漫筆》曾獲《中華詩詞華表獎》。中華詩詞學會會員,營口又一春詩社顧問。
(營口又一春詩社供稿)
供稿作者:昝福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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